1月10日13點05分。
北京306醫院。
一位個頭不高、眼睛不大、總愛穿布鞋的67歲老人永遠地停止了呼吸。在中國科學院地學部的院士名單里有他的大名:李小文。
哭泣
誰也沒有想到,他的離開會引發這樣的悲哀。還不到24小時,就有幾十萬的網友對他的離去表示悼念:在搜狐網站,超過10萬的網友致哀;在網易,超過32萬的網友留言;在鳳凰網,超過1萬的網友表示哀悼。
網絡是個宣泄個體情緒的公共平臺,沒有人強逼著你去表示對他的哀悼,只有發自內心的情感觸動,才能催使你把真摯的話語敲入鍵盤,彌灑虛擬空間。
你可能更不會想到,那么多的人會為他的撒手人寰而悲傷落淚。科學網的博主們競相自述其悲。
陳國文說,確認了噩耗之后,“不禁淚如雨下, 間或稍停,卻無法按捺悲痛的心情。”
北京師范大學屈永華副教授,面對李小文的去世,“強忍的淚水總是在不經意間悄悄流出。想起與您交往的細節時會流淚,看別人寫的紀念文章時會流淚,與同事說起您時會流淚,當我動筆準備寫這篇博客時,眼淚又出來了……”
博主王海輝正在駕車。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他讓我靠邊停車,驚詫。他說小文走了,當時我的眼淚就沒有止住。一邊開車一邊哭。”
陸雅莉自己也感到意外,知道他去世的消息,“我竟然難過得淚流不止。一個人的死,為什么會讓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難過落淚?”
這是為什么?
他不像院士
院士應該什么樣?這真是難以一言蔽之的。
不過,他的許多網友、學生都認為,他“不像院士”。
在科學領域,他的成就是目前中國多數院士難以達到的:他是Li-Strahler 幾何光學學派的創始人,成就20世紀80年代世界遙感的三大貢獻之一,其研究成果為國際光學工程協會評為本領域“里程碑”系列成就之一。
然而,這樣一位院士中的“大腕”,卻從來不會鼻孔朝天。到過他家的人,不論是教授、朋友還是學生,都忘不了這樣一個情節:不大的房間里,他會讓來者坐在沙發上,而自己則搬個小凳坐在旁邊,相談甚歡。
學生常為此而受寵若驚。
他的平易近人還體現在虛擬空間里。
網絡是個能讓人潛水的地方。在科學網,他不叫李小文。最先,在別人的博客后留言評論時他用“LiX”,沒人知道這3個字母的后面隱藏著一位院士。后來,他自己開了博客,并以“黃老邪”自稱。初一看,這很像一位青年。很多人也都不知道黃老邪是哪一位。他們在自己博客后的留言中經常會看到黃老邪寫的評價、分析甚至是反對意見。在網絡上,一個人遇到這樣的待遇很是正常。但當一段時間以后,博主們慢慢將黃老邪與李小文形象重疊時,幾乎每個人都吃驚不小:這是遙感界大名鼎鼎的院士啊。
博主曹廣福說,老邪在科學網上從來不以院士自居,絕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與人對話,與他交流和與其他普通博友交流沒什么兩樣。“我想這也正是在院士普遍遭人詬病的今天,老邪卻深得網友們尊重與青睞的很重要原因,連‘孤魂’那樣的對院士極端不屑的憤青對老邪都敬重有加,可見老邪的為人。”
在網絡上,他勤勉有加,入科學網7年,竟然寫出1878篇博文,這還不算他與網友們的互動交流。
他有自己的原則。他說,我個人在爭論中力求做到:只講道理、不爭輸贏;對比自己年青、資歷淺的爭論對方,盡量不擠壓別人自尊的空間。也許沒做到?歡迎網友拍磚,老邪堅決改正。
對于青年學者,他更多的是奉獻。
博主陳桂華說,科學研究最重要的是“思想”。李小文在與網友討論的很多和遙感、地學相關的話題,其實都是沒有正式發表的原創性“思想”,他是把發表文章的機會留給更多的年輕人。他所討論的概率、熵、尺度等內容,其實是將自己的想法無私貢獻給討論的參與者。
這像一個院士做的么?這像一個院士說的嗎?
博主黃秀清這樣評論他:沒當過院士,還沒見過院士?在一切都被異化的當代,代表智力和良知的“院士”早已成為某種權力的代名詞。見識過太多高坐神壇、指點江山的院士,突然來了一位“不把院士當院士的院士”,很自然,人們會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這個“怪物”。當發現“怪物”竟然把“院士高帽”像布鞋一樣隨意地套在光腳上,老頑童般地開博客店練攤,與三教九流煮酒談科學、論天下,人們對他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中國科學技術信息研究所武夷山稱他為“平民院士”: 本來呢,市長、書記就應該以改善民生為己任,可在我們這里,市長、書記乘坐一次公交車了解民情,就成為地方上重大新聞。本來呢,院士與大家都是一樣的凡人,只是學術成就出眾一些,可在我們這里,情況往往是:院士提一次意見,政府官員都害怕;院士在會上一開口,其他人就不敢說話。在這種情況下,出現李小文這樣“滄海橫流,方顯出平民本色”的院士,才使人們越發地景仰。
博主陳安評論道:李小文先生最為人稱道的是他身上體現出來真正的“人人平等”。我們都目睹過許多接受了西方教育的學者回到中國就一副“衣錦還鄉”的架勢,看到級別不如自己的人就鼻孔朝天,理都不屑理會,可謂把中國傳統的“層級觀念”發揮得比沒出過國的中國人還厲害。
“他太不像院士了。”假如,這樣一句話說給他以外的某某院士,這百分之百是個貶義詞。但如果是說他,語言便化腐朽為神奇,魅力與崇高就會油然而生,真正的高大上自然佇立在心中。
博主全凱軍感慨:雖然他不認識我,但我覺得他是離我最近的一位院士,也是一位真正的院士。
他不爭院士
在中國,院士有著無限的光環。有光環就會有人來崇拜,有光環就會有人來借用。
有許多人是削尖了腦袋鉆進院士圈的,還有許多人正在想方設法往里鉆。
他不屬于那類削尖了腦袋往里鉆的院士。
2008年,他曾對媒體記者敘述過一段評選院士的情形:“一個老院士告訴我,每次評院士的時候,很多老同學都去找他,推也推不掉,幫忙也幫不上,只能躲起來。他說,有的老同學甚至打電話來說,你不推薦就吊死在你家門口。我當時聽了覺得挺恐怖的。削尖腦袋想要當院士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去當院士,更怕去求別人。”
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當院士、特別怕求人的他,為什么也能當上院士呢?他自稱:可能是自己的論文被引用的次數多一點吧,這也算是比較硬的條件吧。
他是1999年到北師大工作的。那時他還不是院士。北師大的一些教授覺得,憑他的水平和貢獻,他要不是院士,那許多人都不夠格。因而多次提出要他申報院士。
他是個怕求人的人,不好意思去敲人家的門。
北師大的一位領導實在看不過去了,就親自“押著他”,到一位遙感領域的知名院士那里,希望這位院士能推薦他。而那時,距他在國際上創立Li-Strahler 幾何光學學派已經10余年了。
2001年,他終于邁入了中國科學院地學部的院士圈。
可以說這是實至名歸,更可以說,他的加入為中國的院士稱號增添了光彩。
什么時候,像他這樣的不爭院士、不像院士的院士多了,院士隊伍可能才算純潔了。
他是悲天憫人的院士
他研究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東西,遙感的大尺度、大數據問題。但他也很接“地氣”,關心著世間的蕓蕓眾生。
孫愛武事件就能體現他的愛心。
孫愛武是美國紐約州立大學高分子化學專業的博士、密歇根大學博士后,曾以第一作者身份在《科學》雜志上發表過論文。并在世界一流的實驗室工作過。回國之后因種種原因在北京街頭擺地攤營生,經常以饅頭和礦泉水度日,并自稱受到了不公的待遇。
2009年11月,在媒體報道了孫愛武的事情后,李小文向孫愛武發出了面試邀請。面試后,他表示,北師大基于孫愛武的學術成績而樂于聘其為專家,幫助其租房、安家,并開出月薪4800元的專家費。
盡管之后由于其他原因,孫博士到北師大的事情沒有成功,但李小文的大愛之胸懷、他的惜才之心可見一斑。
對博士如此,對黎民百姓也不乏之愛。
2009年春天, 一位網友發文,呼吁幫助紋川地震災民董洪春。地震使這位羌族婦女失去多位親人:丈夫、女兒、哥哥、侄女。丈夫的二姐和二姐夫也同時遇難,留下一個孩子也由她代養;丈夫86歲的奶奶、64歲的父親和一個存在嚴重智障的大姐也需要她照顧。她原被銀行雇傭但尚沒等到正式上班就地震了,銀行倒塌了,她沒有工作、沒有收入。為了照顧家庭,她急需一份穩定工作。
博文發出后不久,李小文讓他所兼職的電子科技大學遙感研究機構(位于成都)的老師和博主聯系,通過學校人事部門為董女士在研究所安排一份文秘工作。但董女士實在離不開北川縣,她要照顧的人都在北川。最后,董女士的情況經到過地震災區的地質專家反映到國家地震局主要領導那里,他們請四川省地震局將她安排在北川縣地震辦上班,事情得到較圓滿的解決。盡管董女士沒有到電子科大上班,但許多人都感動于李小文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地震災民,看到了他對社會弱者抱有的同情心。
有人說他是炒作,也有人說他是出風頭。
他淡然一笑。
看看他平時是怎樣對待學生的吧。
高孟緒是中科院遙感所2008級博士生。小高博士畢業的時候,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歸宿。大約是在端午節前后,小高去李小文老師家。那天老師的身體不太舒服,一般禮節性的訪問他都是拒絕的。小高到了老師家樓下,打過電話。當老師知道是學生過來時,還是讓小高上樓到家里。他了解了小高的情況后,讓愛人馬上聯系一單位看看是否有機會。小高臨走的時候,老師夫婦二人還非讓帶上粽子,安慰說,別著急,回去把粽子吃了先好好過個節。出門的時候,小高的眼淚流了出來。……在得知老師去世的消息后,他用“師恩難忘,光芒永存”來表達對念恩師的懷念。
他送給學生粽子,為學生找工作,無論如何也看不出炒作的成分或出風頭!然而,此等小事,卻會終生銘記在學生的心中。
博主王海輝對他感情更深,稱他“如友如父如兄”。2009年,王海輝到了美國游學訪問。出國前,因為家里房子貸款,少有積蓄,到了美國錢很快花光了。當剩下不到100美金,而相關單位還沒有把錢打過去的時候,王海輝便在科學網上說了此事。李小文看到了,而正好他的夫人也在美國,他立刻打電話給夫人,讓她給王海輝打到賬上2000美金。“接到李老師夫人的電話我很感動,都不知道說什么好,那時候我與他剛認識不久。”
對于錢,他有一個科學性詞語的比擬:線性區和非線性區。一個人掙錢的多寡和幸福感之間是有關聯的,開始的時候都是錢的增加則帶來幸福感的增長,是屬于線性增長的;但當掙到更多錢的時候,錢的繼續增加就不會和幸福感同步增長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他平素里生活樸素,布鞋一雙,二鍋頭半瓶就可以立刻找到幸福感。如此,他進入非線性區的時間還比我們普通人要更早些。所以,錢財頃他真是如浮云一般。
他把自己獲長江學者成就獎的100萬元和獲得長江學者獎的20萬元設立了“李謙獎”,用于獎勵品學兼優或家庭貧困的學生,并借此懷念他早已故去的長女。
在他的眼里,錢乃真正的身外之物。
有網友說他是“雪中送炭的暖心人”,還有人說他是“承擔和履行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的院士。
2008年“5、12”紋川地震,他的家國情懷和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意識又一次得到充分體現。
5月13日。他在博客中替整個遙感界致歉:“到現在我們還出不了一幅圖。”他說:“看見溫總理昨天去災區,飛機上工作的照片,手里拿的還是地圖!不是遙感出的現勢圖!我們搞遙感的,真是恨不得打個地洞鉆下去,就算地震殉國算了。”
北師大地理學與遙感科學學院副教授張吳明說:李老師自己主動兜攬了遙感無法在汶川地震中第一時間對受災情況進行采樣并分析災區真實狀況的責任,其實,此事與他何干?!遙感飛機如想飛赴事發地必須申請層層報批。與那些愛在災害面前做“事后諸葛亮”或“爭功者”的官員和學者相比,一句強負不當負之責任的道歉之語何其罕見和珍貴。
這就是他。這就是黃老邪的性格。
博主楊建軍心生感慨:我們不缺學者,但缺這么純粹質樸的學者;我們不缺大師,但缺這么可親可敬的大師;我們不缺院士,但缺這么悲天憫人的院士!
他走了,帶來了人世間的無限思念與悲痛;他駕鶴西游了,留下了對學者和院士內涵的重新界定。
他,就是這樣的人。
中國-博士人才網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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