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點,是記者和劉為勇約定的采訪時間。
然而,直到深夜12點以后,他還沒有回復微信。
劉為勇在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檢驗科,做新型冠狀病毒檢測工作。
劉為勇在實驗室
直到第二天下午,記者才等到他。
熬3通宵測出全基因組序列 拿到結果有不好預感
?《中國科學報》:您是哪一天接到第1個疑似樣本的?
● 劉為勇:
我這邊有記錄。我們一直在監測,也向國家CDC反映過。我們第一例大概是在1月2號開始做的。在1月7日就獲得了這個病毒的全基因組序列。
?《中國科學報》:你們自己完成了測序?
● 劉為勇:
我們是一個團隊,包括來自武漢大學病毒學國家重點實驗室和中南醫院的團隊、中山大學團隊和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的科研人員。大概4天就測出了病毒全基因組序列。
相關成果已經寫成文章,投給了國際期刊EMI(Emerging Microbes & Infections)。
?《中國科學報》:論文內容您能介紹一下嗎?
● 劉為勇:
論文講的是我們針對兩個病例,采了標本之后,第一時間做了檢測。那時候是1月2日左右。當時高度懷疑是SARS,用某公司試劑盒測過后顯示陽性。
于是我們根據SARS病毒設計了6個引物,并利用病毒樣本核酸模板做了PCR(聚合酶鏈式反應,是一種用于放大擴增特定的DNA片段的分子生物學技術)。
6對引物里面有一對可以工作。經過測序,我們發現這個病毒跟SARS差異很大,當時就懷疑是一個新的病毒了。
同時開展的二代測序,拿到了病毒的全基因組序列。于是,我們發現這個病毒和已知6種冠狀病毒都不一樣,是新病毒,而且它跟SARS病毒進化關系比較近。
?《中國科學報》:得到這個結論時是什么心情,有不好的預感嗎?
● 劉為勇:
是有不好的預感,畢竟跟蝙蝠來源的SARS病毒親緣關系較近。考慮到SARS曾經造成的嚴重后果,我們第一時間就把結果向中國CDC進行了書面匯報。
?《中國科學報》:你們的團隊是怎么合作的?
● 劉為勇:
我平時臨床檢測任務較多,做研究是在五點下班之后,我幾乎每天都會去武漢大學那邊,在我原來的合作導師那邊做課題。
疫情發生后,我們一起攻關,基本上熬了三個通宵,在第一時間把基因組序列搞出來,因為平時就是這種工作狀態,也沒有覺得特別辛苦。
我們這幾個人是普通工作者,但是我們做的事情,我覺得應該是在國內國際都屬于一流的成績。
沒有商業試劑盒,7天自己研發出試劑盒
?《中國科學報》:你們現在用的哪個廠家的試劑盒?
● 劉為勇:
我現在用兩家企業贈送的商用試劑盒同時做對比檢測,由于法律法規要求,我自己提前研發的檢測方法暫不能用于此次疫情的檢測。不過這兩個商用試劑盒的檢出率有差別。
?《中國科學報》:您自己研發了新病毒的測試方法?
● 劉為勇:
拿到全基因組序列以后,我就開始著手研發試劑盒。科室領導在研發方面給了我更多時間。
這個檢測方法用的是分子診斷技術。我們把熒光定量PCR和普通PCR加測序這兩個方法結合起來,用于篩查病毒。這也是金標準之一。
這里面用到的探針引物全部是我自己設計的。1月13日,我就把這個檢測方法建立起來了。19日我提交了專利申請。
?《中國科學報》:您開始做的時候,有沒有信心一定能做出來?
● 劉為勇:
還是蠻有信心的,因為我已經累積了大概5年左右病毒病原體試劑盒研發經驗。
我們曾經研發了很多臨床用的檢測試劑盒,覆蓋細菌、真菌、病毒和寄生蟲,大概有30多種試劑盒。在投入臨床使用前,我們也會認真進行各種性能評估。這些試劑盒在我們醫院已提供臨床診斷服務近萬人次。
不過根據政策規定,這些試劑盒不能用來盈利和推廣,僅限醫院內部使用。
?《中國科學報》:您的測試方法好用嗎?
● 劉為勇:
因為樣本比較珍貴,數量并不多,所以我們大概用了十幾份陽性樣本,包括大便、血、尿樣本來驗證。
結果準確率達到100%。靈敏度很高,特異性非常高,不會被別的病毒干擾。
大概從1月13日以后,我們開始用我的方法,對收到的樣本進行新型冠狀病毒的篩查。
這是為了在疫情爆發的早期,醫院心里有個底。
這個工作是我們出于社會責任感自己做的,實際上患者沒有要求,CDC也沒有要求。但我們還是將早期篩查結果報告給了CDC。
標本量特別大 連續工作21小時
?《中國科學報》:您昨天工作了多長時間?
● 劉為勇:
接近21個小時。現在標本量特別大,沒辦法。昨天檢測了大概100多例樣本。
?《中國科學報》:一下子激增的嗎?
● 劉為勇:
由于疫控中心難以滿足這么大量的檢測需求,所以中國疾控中心(CDC)在1月26日就把檢測權限下放到我們這種擁有P2等級生物安全實驗室的大型醫院。樣本陽性的上報CDC,他們復核。那天起我們開始用商用試劑盒。陽性樣本數量快速上升。
這樣做相當于為患者就診開辟一個快速通道。
?《中國科學報》:檢驗科的人手夠嗎?
● 劉為勇:
現在感覺是不夠的。技師要有一定資質和從業經驗,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
我們還是以前那些人,大概十幾個。除了檢測以外,現在還要手動整理、上報大量患者信息,這個工作也非常花時間。
一個醫生一天看千個就診者 這是“醫療擠兌”
?《中國科學報》:外界覺得現在診斷的速度有點慢。您怎么看?
● 劉為勇:
現在有謠言說新型冠狀病毒這個病很嚴重,得了就會死。這造成所有人不管大病小病,感冒、發燒都會往大醫院擠。但不論哪個城市的醫療資源都是有限的。
我們把這種情況叫做“醫療擠兌”。
門診的高峰期,一個醫生一天要看1000多個就診者,基本上就是不眨眼地看病,其實看一天也看不完。
我聽說門診采血的護士一天至少工作12小時,累到趴在桌子上面就睡著了,那個桌子是很臟的,說明她確實累得受不了。
而且患者大量聚集在醫院還會造成更多的人際傳播。
地鐵、公交也是疾病傳播的重要場所。后來武漢市政府停止了公交和地鐵系統運行,這是很明智的。
現在已經把大量就診者疏散出去了。因為武漢市實行了分級診療。這樣是合理的。患者也不會那么恐慌。
標本在我這里又不會打噴嚏
?《中國科學報》:這一次疫情讓您心慌了嗎?
● 劉為勇:
這一次我感覺還好。因為我們作為醫務工作者,自己都怕了,退縮了,怎么幫病人診斷、幫病人看病?
其次我們都有一定的科學素養,會理性對待和處理風險。
這個病毒雖然傳染性很強,但它主要是通過氣溶膠傳播,例如病人打噴嚏、采樣環節暴露等容易被感染。
但我的工作主要是針對標本,標本在我這里就很安靜了,它又不會打噴嚏。
真正危險的是在一線治療和救護的護士、醫生。請大家善待他們。
?《中國科學報》:您現在的安全防護是什么樣的?防護品夠用嗎?您覺得安心嗎?
● 劉為勇:
我在P2實驗室,我們每個人是按P3等級進行個人防護。P3等級個人防護服穿上就不能上廁所、吃飯、喝水,一天要換至少三套。
檢驗科新型冠狀病毒檢測團隊部分成員
防護品檢驗科里暫時還夠用。
我對安全比較放心。不過畢竟按規定應該是P3實驗室做檢測,現在我們是在P2 實驗室做。有感染風險是不可否認的。
但是因為現在CDC檢測容量有限,我們義不容辭。我們會繼續做,絕不退縮。
回到家孩子要抱抱,有時忍不住還是會抱一下
?《中國科學報》:您這幾天回過家嗎?
● 劉為勇:
自己每天回家都非常晚,一個是怕傳染給家人;二是本身工作也非常繁忙,臨床工作之余,我還想去研究下這個病毒相關規律和臨床現象。
因為工作比較特殊,我們都會自我檢查,目前為止檢測人員沒有因檢測而感染。
我有兩個孩子,一個7歲,一個1歲半。有時候小孩子過來要我抱一下,還是忍不住抱抱,心里清楚還是應該隔離一下,但忍不住。
?《中國科學報》:家人對你做這個工作擔心嗎?
● 劉為勇:
肯定擔心,我母親要求我有空就給她打電話報個平安。
?《中國科學報》:你的同事們情況怎么樣?
● 劉為勇:
都在加班加點,過年幾乎都沒怎么休息,很多同事都是每天工作到晚上12點,大家沒有任何怨言,也為自己能參與到一線工作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我也想請大家給予政府、疾病防控部門和醫療機構足夠的信任和耐心,也請配合他們的統一部署和安排,眾志成城,共克時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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